南宋朝的天空,大道隐没,麒麟踪绝,春风不度玉门关,三山五岳难现虹霁。鲤鱼深潜,淮水难度,驿道弥废。只好领一缕相思寄征鸿,可天上人间,没个人堪寄。唯有栏外梨园,悟得春机,一夜北风吹,枝头万簇春带雨。槛外春江,过尽千帆,空留水天一色,稀闻暮天鼓角。
月移,云飘,疏帘铺淡月,李花暗香庭,李清照,一位命运多舛又不平凡的女子,今夜,没有雨打蕉窗,皓星供月,宝鸭形的香炉,瑞脑香烬,残烟疏淡远,只好泡一壶团茶,却心难宁,孑影徘徊,独步闲庭,身在何处?终于体会到司马迁“居则怱怱若有所亡,出则不知其所往”的心境,素性坐下来,孤灯伴长夜,一种情思,才下眉头,却上心头,只好想念亲人,想往事。
良好家风出俊才。
母亲王氏,出身钟鸣鼎食之家,并非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养在深闺人未识传统妇女,母亲身上充满了书卷气,偏记母亲教识文断字的日子,而如今,自己也风鬟雾鬓,回首往事,晃如昨日。又想起父亲,儒家典藉泡出来的父亲,印象中一身正气,嫉恶如仇,却对儿女,疼爱有加,打开父亲写的书《洛阳名园记》后,读罢,亲人如在眼前。当年唐朝的洛阳名园,亭台楼阁,百花争艳,园前宫车过往频,一碧池塘篁影动,安史之乱烟烽一来,多少名园在铁骑下蹂躏成丘墟?现在自己汴京城里的后院又如何?绿肥红瘦的海棠还在吗?千秋荡上的笑语欢声,已成尘封的往事。父亲汗牛充栋的书籍,自己阅读过的书,又在何处?有时候,历史就是这样的重蹈覆辙。我在想,李清照自己也未必知道,与父母一起进入了史官们的法眼,一起进入惜字如金的《宋史》里:“诗文尤有称于时。”字字千金啊。长在温馨的家庭,父母的言传身教,充满书卷气的家风培养出来的孩子,自然“虎父无犬女”。
想起赵明诚,无一丝纨绔气,又是良好家风培养出来的俊才,那时候,为了收藏文物,食去重肉、衣去重彩,每获一书,共同秉烛校勘,在归来堂,烹一茗茶,指书柜,猜一猜某件事记载在某书某页某行,猜中了,举杯畅饮,其乐无穷,自信自己的博闻强记,那时,两地分居,半笺诗书寄娇恨,一种相思,两处闲愁。花自飘零水自流,为尹消得人憔悴,人比黄花瘦,情愿。张汝舟,别提了,市井无赖,这等驵侩之下材,满身的铜臭味,怎能与赵明诚同日而语?司马贞在《索隐》说得好:“苍蝇附骥尾而致千里。”让他的恶名与自己名留后世吧,孰是孰非,都负与后人评说。
那些晨钟暮鼓相伴的金石文物,今安在?是啊,它们经历雪雨星风,穿越朝代的门槛,在时空的长河里不改初心,人生如若初相见,见与不见,遇与不遇,它就在那里,只是,今生与我有缘,邂逅在宋朝的天空里,它们见证与明诚的真爱。我只是匆匆过客,与它们相遇,此生无憾。
帘儿下听人笑语。
烟雨江南,白堤深处叶密蕊肥,长堤卧波,月移花影拂涟漪,又到佳节元宵,“元宵佳节,融和天气,次第岂无风雨?来相召,香车宝马,谢他酒朋诗侣。”几点催花雨,疏疏潇潇,小院幽窗嫩寒敲,柳眼梅腮春心动。孤寂的人,喜欢热闹又担心欢庆。形影相吊的人,爱佳节却希望远离。是的,淑雅娴静而敏感多情的人,愿旧友相约来访,却担心在这样的佳节,带着一份怜悯的心情来看望自己,谢他酒朋诗侣。
朋友们知道自己喜欢热闹,坐着宝马香车而来,而自己呢?孤寂一身,踏雪没心情,“不如向、帘儿底下,听人笑语”。
听到了什么呢?
听到了当年汴京城与姐妹一起“惊起一滩鸥鹭”的岁月,听到了“东莱不似蓬莱远”的姐妹惜别情。
“常记溪亭日暮, 沉醉不知归路。兴尽晚回舟, 误入藕花深处。争渡,争渡, 惊起一滩鸥鹭。”一首《如梦令》,道出了少女的情趣。竹喧归浣女后,一泓清泉石上流,流入荷花相向的野塘中,姐妹们饮尽三杯两盏淡酒,玩兴了“打马”闺蜜游戏,暮鸟双飞林中逝时,忘了归路,误入藕花深处,莲动吓鱼,惊飞鸥鹭对对。
驿外行人匆匆,昌乐县的驿馆,雨打蕉窗,萧萧微雨孤闻,想起与姐妹的惜别时,一股清泪洇湿了脂粉脸。饯行时,你敬我一杯,我敬你一杯,乱了方寸,竟不知谁是送行,谁是离行。“桃花潭水深千尺,不及汪伦送我情”,李白写的真好啊,只好“劝君更进一杯酒”,忘了临行,断觉“西出阳关无故人”。
可如今,“旧时天气旧时衣,只有情怀不以、旧家时”,起解罗衣聊问:“夜已到何时?”无人可问,无人应答。年少时,至少还可以试问卷帘人,现今,只想一个人独坐,闻砧声捣、蛩声细、漏声长。这样的融和天气,遇元宵佳节,让酒朋诗侣们陪家人、孩子共享天伦之乐吧。
听到了什么呢?
听到了毗邻孩童的欢乐声。赵君无嗣,像一句咒语,暗自影响着自己的心境,但是俩人依然心心相惜,“曾经沧海难为水,除去巫山不是云”,虽然一时疏远,“武陵人远、烟锁秦楼”,寻觅天涯芳草,但谁也无法代替自已在明诚心中的位置,“五岳归来不看山,黄山归来不看岳”,可惜膝下无孩,每当赵明诚抚文物“每叹之也”,自己的心隐隐绞痛。
那时,在建康城,踏雪觅诗,在青州,独叹梅花瘦,远看晨钟惊飞鸟。现在,“十年生死两茫茫”,梁间燕子太无情,唯有千行泪。闻说双溪春尚好,也拟泛轻舟。只恐双溪舴艨舟,载不动、许多愁。
每阅诸葛亮《诫子书》:“夫君子之行,静以养身,俭以养德,非淡泊无以明志,非宁静无以致远。”阅完,心有千千结。
庭院深深深几许?墙里幽静香炉烬,墙外佳节孩童乐。
心系天下兴与亡。
天下兴亡,匹夫有责,不管是乐水的智者、乐山的仁者,生逢乱世,两耳亦闻天下事,决心勤读圣贤书。秦淮河水,起柔波,多少事,藏匿在迷蒙烟雾里,李清照看了一下窗外,隐约有歌声,想起“商女不知亡国恨,隔江犹唱后庭花”来。身逢乱世,看血河浮尸,堞烟散尽,儒书雨浸,庐舍煨灭,孤孩寻母,寒鸦翔聚。为了保家卫园,有多少热血男儿铁马金戈,远履北疆,旌旗毕日,战鼓动地,面对砾石飞天、黒云压城、雪寒刺骨的天气,血撒疆场也不顾,“生当作人杰,死亦为鬼雄”。公元1133年5月,吏部侍郎韩肖胄、工部尚书胡松年二公出使金国,车辚辚马萧萧,忽现当年易水壮歌,王公重臣十里送行,我就作诗《上枢密韩肖胄诗》二首吧,社会不可少直言骨鲠之臣、从谏如流之君。秦桧,虽是近亲,但从来是老死不相往来。
当听闻张耒大人作《读中兴颂碑》诗,黄庭坚等大人亦和诗时,自己也写了二首《和张文潜浯溪中兴颂》,名动京师,一时洛阳纸贵。“何为出战辄披靡,传置荔枝多马死”,天子骑兵屡战屡败,原来,好多战马累死于驮运荔枝的驿道上。是啊,堡垒容易从内部攻破,“朱门酒肉臭”,纵情于声色犬马,不理国事,不念苍生,自然“路有冻死骨”。青史尚明载,后人当镜鉴。
雪里已知春信至,春到长门春草青,梨花一枝春带雨,梨花深径湿人衣。燕在梁间忙,不知不觉,春天到了,“墙角数枝梅,凌寒独自开”,此花不与群花比。千年后的 1987年,国际天文学会正式公布了水星上第一批环形山的名字,其中有一个是李清照,香魂永留世间。(供稿:元阳县委政法委 作者:陈文华)